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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後悔 “定遠公好福氣,養一個無父無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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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燕歌挨足了五十杖,自己一步一步走回了院子裏。

衛清歌已端著藥在等她。

小丫頭生了氣,衛燕歌也不在意,嘴唇都白了,說話時還如無事一般。

“早早給元帥將藥吃了,我今日惹她動了氣,恐會擾她安眠。”

“說是不讓家主生氣,最讓她生氣的就是你,好好的將軍竟不肯再當,我若是家主,才不肯給你送藥,直接刀鞘抽你屁股。”

雙手往前抱住枕頭,讓衛清歌為自己上藥,衛燕歌說:“若是家主能不氣,我寧肯她用刀鞘抽我。”

她面色上久經風吹日曬,不顯本色,看著只比旁人稍白些,解開衣褲,能見一片血紅盤踞在原本比羊脂還冷白幾分的腰臀上。

衛清歌氣悶悶地抹藥,又見衛燕歌身後縱橫交疊的疤,終於沒有再說什麽。

湯藥裏有安神之物,不多時,衛燕歌就睡了過去。

入夜,衛清歌要給她換藥,她都沒醒,小姑娘要搖頭嘆氣,剛給她將被子掀開,卻被人接了手。

“我來就好,你先去歇了。”

“家主,你也病著呢。”嘴裏這麽說,小姑娘還是甩甩手走了,“我在外面等你,今日得看著你吃藥。”

穿著件青色衣袍的女子頭發散著,衣袖挽起,先是擦去了衛燕歌身上的陳藥,又取了新的藥膏一點點抹上去。

她垂著頭,長發似水一般從肩頭流下。

爬樹、打架、鬥雞走馬,昔年的衛二郎唯有一頭長發隨了自己的娘親,從前無心打理,總是齊肩一刀削了去,也是到了這三四年間有了沐浴的閑暇,這頭長發才又留了下來。

手上都是藥膏,也不能撩起自己的頭發,甩頭發又怕驚到了衛燕歌,衛薔就這般給她把藥上完了。

她心下自覺有兩分慈母意味,想完又笑了起來。

“看著長大了,還是這麽傻,我這病與我殺人有何關系?又與那些鬼怪有何關系?那些道士說我亡魂纏身,可那些人活著也沒見贏了我,怎麽死了還能更厲害起來?要真如此,人豈不是生不如死?至於那些死在蠻族之手的百姓,他們見如今局面,天天在菩薩身邊求我長命百歲還來不及,怎麽能敢擾得我不得歇息?”

衛薔如何不懂衛燕歌的心意,為了她的失眠之癥,衛燕歌問盡了僧道神婆。

但凡有法,莫不行之。

本是個天生地養信刀不信命的姑娘,為了自己的病遇佛拜佛,遇道問道。

趴在床上的衛燕歌閉著眼,看著比白日要小一些。

衛薔想點點她的鼻子,還是怕吵醒她,最後又說了一句“兔窩兒小傻子”,才擦了手端著藥離開了。

站在門外,看著一彎新月高懸,月光黯淡反倒顯出了群星明亮。

衛薔想嘆氣,卻又笑了。

“我呀,就不該寫什麽白山黑水,就該給燕歌一腳,讓她趕緊將那什麽杜少卿給我折了,狠狠折!”

漫天星光下,定遠公很後悔。

衛燕歌仿佛是鐵打的身子,睡了一夜,第二日仿佛無事人一般還去後宅上課。

裴道真依照之前與衛薔議定的那般行事,跟保寧縣公府上親近起來,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,陸蔚又送了幾車財物到定遠公府上說是節禮,正好衛薔擔憂衛燕歌傷勢,就讓大廚娘爛燉兩個蹄髈。

定遠公還是第一次點如此費柴之菜,大廚娘簡直欣喜若狂,使出全套本事做了兩大只蹄髈,真真做到骨酥肉爛,切碎了夾在胡餅中,令人唇齒留香。

衛燕歌吃了兩日蹄髈,第三日就是端午節前一日,聖人召定遠公和承影將軍入神都苑飲宴。

給兩人收拾整齊,崔瑤也擔心衛燕歌的傷,連聲囑咐:“少喝酒,最好是不喝。”

衛薔在一旁說:“我自會看著她,崔姨盡管放心。”

崔瑤便放了一半的心。

過了一個白日後,她心知自己這心放錯了。

承影將軍衛燕歌被小黃門找到之時,定遠公剛被聖人召去了明德宮,而她正在明德宮外的官馬坊看幾位西北武將所騎來的馬。

“皇後娘娘招卑職去長春院?”

“是,請承影將軍速與我同去吧!”

小黃門騎馬而來,臉紅氣喘,顯然見是找了許久。

衛燕歌看了一眼明德宮重重宮舍,道:“定遠公囑卑職在此處等候,我總該留一聲消息。”

那小黃門還要急催,衛燕歌已快步走到了同在官馬坊的朝臣身邊,行了一禮道:

“各位大人,皇後娘娘招我去往長春院,可定遠公讓我在此等候,若國公大人找我,還請代稟。”

這些朝臣亦多是武將,與定遠公一系少有往來卻又天然親近,只是知道衛燕歌是女子之後有些別扭,他們互相看看,一四十多歲的穿著銀絲錦袍的武將一抹胡須,道:“承影將軍放心,我必代你代稟。”

一事已了,衛燕歌還是不著急,先餵了自己那匹馬兩把嫩草,才將之牽出來。

前唐時端午飲宴極為奢靡,至大梁立國,高祖、太宗兩代都厲行節儉,直至乾寧年間飲宴之風覆又風行,及當朝,前幾年聖人身子不適,外庭飲宴都在紫微宮,今年聖人身子稍好,就循先帝之例將端午之宴設在了神都苑。

這神都苑乃是隋代初建,中間有一人力所掘之大池名“北海”,隋煬帝好在其上乘大舟游玩,到了李唐太宗皇帝之時,因此苑奢華過甚,他下令退地還民做民居,可即使如此,整個宮苑也比整個洛陽城的兩倍還要大,到了本朝,又廢去西邊小半,可還是比洛陽城大上許多,宮殿間來往亦需騎馬。

水道自“北海”向四周蜿蜒,便將宮苑北面分成了十六個小院,長春院便是其中一個。

衛燕歌跟在小黃門馬後沿著北海一路往南,過橋跨廊,途中有舞樂戲耍,亦有以土夯實的高臺,臺上有壯漢正在摔跤,臺下有人圍坐而觀,不時大聲喝彩,將絲帛銅錢之類扔在臺上。

更多則是各等珍奇花草遍植各處,春風一起,草木之香甚是悠遠。

此等人間美景看在眼中,衛燕歌一路無言,待到了長春院,已過了足足一刻。

“早聽說承影將軍驍勇善戰,先帝甚是愛重,我一直想見見,沒想到這般英武的將軍竟然是個女子。”

皇後今日穿了一條繡鳳百褶裙,外罩紅色罩衫,頭戴小金冠,她坐在案後上下打量著衛燕歌,臉上帶著笑:

“承影將軍,你出身何處呀?”

衛燕歌低頭道:“回皇後娘娘,卑職出身麟州山野。”

皇後恍然大悟:“你出身山野,家中已無父母,所以才隨了定遠將軍之姓?”

這話仿佛只是尋常詢問。

衛燕歌也只作尋常詢問,只回道:“是。”

皇後仿佛讚嘆:“定遠公好福氣,養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就能做到承影將軍、歸德郎將。”

衛燕歌神色分毫不露,蠻族裏通漢語的將領都罵她是母狼吃男人卵生下來的雜種,皇後娘娘的言辭倒是溫柔可愛。

皇後自然不知面前之人在想什麽,拈了一枚櫻桃入嘴,她又笑著說道:

“如此說來,承影將軍的婚事也沒有父母為你張羅,難怪,難怪……”

皇後連說了幾聲,臉上笑容一斂就忽地變了副神色:

“難怪那大理寺少卿敢借你傳自己斷袖之言,不過是看你無父無母之人好欺罷了。”

一聽皇後提起杜明辛,之前心中隱約忐忑便坐實,皇後確實要借她生事,衛燕歌道:“啟稟皇後娘娘,卑職不知您所說何事,至於卑職身份之事,全因卑職長相奇異,世人才誤以為男子,此乃微臣之過,與人無幹。”

皇後卻仿佛氣極,大聲道:“不知?你不知,我坐在深宮裏可是已經知曉了,你明明是女子,世人不過不知你身份就可傳與你有斷袖之好,這等人有什麽好庇護的?不知你是男子,就傳與你是斷袖,就算你真是男的,這等毀人聲名之人也不過是個小人,來人,將光祿大夫杜光義給我傳進來,我要當面問問他是如何教子,此等辱女子聲名之事又如何善後!”

實則杜光義早就候在院外,皇後傳召,他立時走到堂前,因受君子之禮,只站在堂外回話,

衛燕歌站在一旁看向堂門外,面色如覆冷霜。

杜明辛長相有七分類其父,同樣是長眼淡唇之相,只是在杜明辛臉上成了風流,在杜光義的臉上就有了幾分冷淡佛性。

杜光義先對皇後行了一禮,轉向衛燕歌又行了一禮。

“承影將軍當年在太學時救過犬子,犬子才有幸得將軍為友,之前是犬子行事不當才帶累將軍名聲。”

他想致歉,衛燕歌卻避在一旁,道:“杜大夫請勿如此,卑職往來於東都北疆之間,從未聽過此等傳言,更遑論什麽名聲傷損。”

杜光義還未回話,皇後又冷笑一聲:“你缺父母教養,定遠公自己也是個不懂規矩之人,哪裏能讓你知道如何顧忌名聲?你也不必為了保全杜少卿的名聲就委屈自己,定遠公是我阿姊,你從了她的姓,與我也算有親,此事我給你做主。杜大夫,既然你家兒子辱了承影將軍的名聲,不如就讓你兒子將承影將軍娶了,一個是大理寺少卿,一個是定遠軍承影將軍,相識多年又有同窗之誼,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。可憐承影將軍為從軍而作男子打扮,既然嫁了人,就只管在東都相夫教子……”

此時,皇後之意昭然若揭。

為衛燕歌討回公道是假。

要承影將軍留在東都,去了定遠公一臂膀是真。

“皇後娘娘!犬子已與人議親,如何能再娶承影將軍?”

說話時,杜光義脫去頭上紗帽,屈膝就要跪下。

此時,卻有一人搶在了他的前面,單膝跪地,大聲道:

“啟稟皇後娘娘,卑職從軍十餘年,早忘了自己可嫁人生子,亦從不將此事放在心上,從前年少,定遠公與卑職講霍去病‘匈奴不滅何以家為’,卑職心向往之,卑職從前同袍皆死於蠻族之手,亦有蠻族不滅不言成家之志。”

“蠻族不滅,不言成家?”

皇後坐在臺上冷笑:“定遠公手下之人,到了我面前還真是極有志向。”

將該舍的舍了,衛燕歌不卑不亢道:“回皇後娘娘,定遠軍在北疆寸土必爭,至今日能掙出方寸之地,正是人人心中皆有殲滅蠻族收覆河山之志。”

門外,杜光義擡起頭,看向那個跪在堂中之人。

她穿了件男子的束腰衣袍,杜光義只能看見她的背影,並無傳言中那般健壯。

“杜家郎君可與一護國保家的將軍傳些玩笑之言,杜家郎君不可娶一不男不女混跡行伍的女子為妻。”

他一直是這般想的,此時卻有些後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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